Tiffany Tsai <strong>/</strong> 本文摘自Tiffany Tsai 臉書
身為一個成長於藍營大家族的軍公教家庭後代,這十幾年來令我感到最困惑的問題,就是如今國民黨黨員與支持者是怎麼從戒嚴時期的全面反共,演變成今日的全面親共。今天和許久不見的家人視訊聊天,忍不住問起了他們家最親共的藍營長輩,究竟經歷了什麼樣的精神與邏輯歷程,如今竟成了徹底小粉紅的模樣?我們兩個在海外接受高等教育的藍營後代,說起這題真是困惑不已。然而,這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卻在今日改學生作業的時候豁然開朗。
靠「親共」來反對民進黨
這個學期,我在任教的大學裡教了一門關於中國審查的課程,學期中所指定的材料,都是在中國被禁的歷史、書籍或電影,學期的下半段,我帶著學生讀武漢作家胡發雲的小說,《如焉@sars.come》,每次教這本小說,我和學生都很享受閱讀與討論的過程;我認為這本小說雖然看起來好像是一本關於(SARS)疫情期間的愛情故事,但實際上卻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自建國以來的知識份子精神史,同時以女主角茹嫣精神、心靈與肉體的啟蒙歷程來推動敘事的發展。
這本於SARS疫情期間,從2003年年底寫到2004年年初的小說,完成後一直苦於找不到願意出版的出版社,最終於2006年首次發表在《江南》雜誌上,並乘著極佳的風評於同年出版單行本;這本小說在出版後三個月後就被查禁了,但查禁風波一時之間更是讓這本小說更廣為人知,審查反而成了小說的逆向廣告;當年這個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的初版本身就已經歷經過許多刪節,我2022年第一次教這本小說的時候發現網路上所能找到的中文版本,與英文的翻譯差異甚大(英文版本十分完整),當時我一一比對了中英版本的差異,條列出被刪節的字句與段落,並以此作為教課的綱要與討論重點。今年我再教這門課的時候,討論的主題就更加深入與廣泛,每週也都有指定作業,要學生分析某些段落為何會被審查與刪除,以及關於審查內容的主題性討論,其中有很多內容都是關於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敏感歷史」,像是大躍進、文革、八九民運。今天改了其中一份作業,裡面請學生解釋某段文字被審查的原因;而這段文字是關於女主角茹嫣在台灣的親人(位居國民黨的立法委員),也是小說中唯一一段與台灣政治相關的描寫,下面是被刪除的敘述:
「特别那些海外回来的,一張口,簡直就比國内的共產黨員還要進步。有一個台灣的老舅,官做到國民黨的立法委員了,反扁反得比網上的憤青還厲害,說到大陸,說到中共,竟也會講血濃於水了。」
我覺得胡發雲是一個對中國的文化、體制生態十分洞悉的作家,他這部完成於2004年的小說很精準的預測了未來中共國家領導人是依著什麼樣的性格發跡的;清楚地以這本小說預言了未來再度發生疫情大流行的可能性,也以這本小說詔告世界Covid-19會爆發並無法控制的原因;同時,他也以整本小說中唯一提到台灣的段落,一針見血地於2004年就指出中國國民黨的未來,是靠「親中」、「親共」來壯大自己,以反對民進黨。
我一位念政治系、在台灣留過學的美國學生回答上述段落被審查的原因,他說,因為這些國民黨員一個比一個更親中、親共與反對民進黨,他們反對起敵對政黨的總統,比當年中國網上的憤青、為黨喉舌的五毛黨都還要激烈;而中共的審查員,讀到這些當年與共產黨誓不兩立,打輸國共內戰而逃亡到台灣的國民黨與其繼承者,竟然進化得比中國國內的共產黨員、忠貞愛國的憤青與五毛黨都還要「親中、抗民進黨」,這樣損中共顏面的描述自然是無法不審查刪除的。
國民黨的敵人不再是共產黨
看到學生的描述,我突然想記下午和家人間的對話,連結起這個學期和學生不斷討論的、中共那種(以文革最為高潮的)二分法的語言與邏輯,絕對的敵我之分,創造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現實;同樣的鬥爭心態,其實就是「國民黨從全面反共翻轉為全面親共」這個歷程的心理機制,轉化的原因就是因為因爲國民黨的敵人,已經從戒嚴期間的中國共產黨,在台灣民主化後轉化為台灣的民進黨了。
原來,連中共都得要小心別讓自己國人看到的,是國民黨在民主擂台中失去了政治影響力、政治專斷力之後,可以在(從戒嚴到第一次政黨輪替)十幾年間180度轉彎為親中、親共的血濃於水,只為反對對立的政治勢力。在台灣剛跨入二十一世紀的政治擂台中,既然能上場出擊的只有國民黨(和新黨)與民進黨,那麼國民黨的敵人只有一個,就是民進黨;為了在這個擂擊舞台勝出,並且消滅擂台上的敵人,即使是和之前的死敵中共靠攏,只要能更壯大自己或是獲得好處,延長在擂台上的時間跟機會,一切都是可行的。而目的,是消滅敵人以奪權的鬥爭,而不是以讓國家更好為前提的競爭。
這週看著國民黨為了反罷免而出現各種荒腔走板的言行,從以國會多數修罷免法以嚴懲罷免團體,去年修了懲罰性法條後今年立刻違法、犯下「死亡連署」,違法後稱檢調的依法辦理為「政治迫害」,同時國民黨涉案人員否認「偽造文書有罪」,說出:「黨員抄黨員名單有錯嗎,一個黨如果不容許黨員抄名單,那還叫黨嗎那這個黨解散算了。」此類承認犯罪行為事實、卻又顛倒是非的話語;更有國民黨涉案人員在法院前著納粹軍服、帶納粹臂章、手持希特勒的《我的奮鬥》、行納粹禮,國民黨黨主席還為其辯解是在「諷刺綠共」,完全展現國民黨對歷史與法律的無知:就歷史脈絡來說,當年在極右的納粹黨對極左的共產黨極力打壓與迫害,兩者是水火不融的;而從法律脈絡而言,在歐洲多國的法律中,公開展示納粹衣著、標誌、手勢都是嚴重的犯法行為,完全沒有理由能為其開脫,而今國民黨黨主席卻姑息、甚至縱容這樣的行為;但是其實,國民黨對於威權政權「反人類罪」行為、壓迫人權、破壞法治的行為不僅是不加批評,甚至是支持的,從前白色恐怖的時候是上述罪行的執行者,而今日更是中共政體的助威者。這個時候最誠實的,反而是穿著納粹軍服行納粹禮的國民黨員,當他被問到是否會擔心遭國民黨黨紀處分,他卻不以為然地表示:「憑什麼開除我?要用什麼理由開除我?(國民黨)一堆人舔共舔成那樣都沒被開除了!」就在這短短的一週內,這個黨所表現出的荒謬行徑令人嘆完觀止,一鼓作氣地逼出民氣,於是我們在419的遊行中看到了青天白日滿地紅的中華民國國旗,以及台灣獨立的鯨魚旗在晴空下並排飛揚,宣告同樣的反共目標。
只是反對權力不在自己手上
這個曾經誓言反共到底的政黨,如今唯一能說得出口的「反共」的言論,就是為民進黨貼上「綠共」的標籤,完全看不到國民黨對於自身的獨裁威權歷史的反思,更看不到國民黨對今日最大極權/威權政體中國共產黨的警惕或反抗,只看到將敵對勢力劃分爲(如昔日般的)「共產」敵人,卻看不到自己與今日真正的「共產敵人」中國共產黨的親近與合作,這是用反共的語言做著親共的事實。但是,如果真的要用反共的語言、反共的邏輯來鞏固自己的支持率,那麼就要徹底執行反共的行為,反對中國共產黨對人民的一切迫害;如果說國民黨是反對納粹的獨裁,認為效仿納粹的行為是在「諷刺綠共」,那麼國民黨不是更應該反對:中國共產黨比起納粹,有過之而無不及、涉及(對維吾爾人)種族滅絕的新疆集中營惡行、對法輪功(以及可能對維吾爾人)的活摘器官?但是台灣人怎麼等,都等不到今日的國民黨說一句「我是台灣人,我反共。」
國民黨數十年來的反共大旗,不過是在冷戰期間地緣政治下,為了獲得美國政經奧援而大張旗鼓,在冷戰結束後,反共不再具有政治紅利,於是國民黨為了延續中華認同的政治紅利而轉為親中,因而從反共翻轉為親共;國民黨反的,從來就不是獨裁政府的迫害行為,而是反對權力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在台灣民主化之後國民黨的親中親中,就是為了在台灣重新掌握權力;而今日的國際情勢,在某些學者眼裡已是第二次冷戰時期了,即使認為二次冷戰尚未開打,也無法否認西方各國於近年對中共越來越警覺的風向(這與中共的戰狼外交與民主滲透戰略有關),但在台灣,這個國際局勢最微妙、最危險、最需要堅守民主與法治價值的國家,國民黨對於「反(中)共」這句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於是,這句今日中國國民黨怎麼樣都說不出來的話,就讓我們藍營的後代說了:「我是台灣人,我反共。」這是我們守護台灣的心願。「要是戰爭開打了,」同在海外的家人對我說,「我第一時間就買機票立刻飛回台灣。」他看著身旁的台灣國旗,淺笑著述說著他守護台灣的決心,他的笑容裏展現著毫不動搖的堅定,沒有絲毫的猶豫,透露著一種身為台灣人的自信,那種自信不是驕傲、自大或浮誇,而是知道自己是誰的沉穩,也清楚其中的代價。我們之所以無法理解上一代所堅持的恩仇,正是因為我們與上一代大相徑庭的生活經驗裏,更多的是被中共政權擠壓過的國際空間,挨了悶拳後還要笑臉迎人以爭取生存機會的經驗,是在國際上從不被認識、到逐漸走出國家/自我認同的經歷,我們的經驗裡是自發性的認識自己、自己成長的土地與歷史,並選擇我們想走的道路,一步一步地踏下堅定的步伐。
「我是台灣人,我反共。」這是一種公民自發性的語言,與國民黨威權統治下的全面反共語言不同,這是一種公民透過了解中國共產黨所造成的悲痛歷史、其對權力的壟斷、其草菅人命的行為的自發性抗拒。我不反中國,我反中國共產黨,我反對對自己的國民百般迫害,卻永遠不敢承認自己所作所為的中國共產黨:在無戰爭的承平時期,因發動「大躍進」政治運動而造成人類史上規模最大的飢荒,死亡人數是二戰中希特勒殺害的猶太人人數的六倍;在這場大饑荒後幾年,又發起了被學者(還有毛澤東本)評為「內戰」的文化大革命,非正常死亡與政治迫害人數上億***,卻是至今仍不可議;在人民上街訴求民主的1989年,決意以人民解放軍碾壓和平抗議的民眾,並大清洗所有參與異議者;爾後,只要有一點異議的風吹草動,這個政體就運轉著龐大的維穩機器移除一切噪音。我反對如此害怕自己國民的政體,我反對這樣視人權如無物的政體,我反對和這樣的政體合作,我反對在這麼多的證據與事實面前,用一種模稜兩可、不清不白的姿態,無視於身後的龐然大獸(中共),然後打擊嘗試要為台灣主權與民主奮鬥的人民。
大罷免的核心,對我來說就是:「我是台灣人,我反共。」這是一種公民自發性的行動,是一種價值的選擇,為了守護台灣的得來不易的民主與自由。我們要把中共的在台協力者淘汰,換成能夠堅守台灣民主與法治的委員,確保台灣不會受到中國共產黨的滲透或攻擊;大罷免,你我都有責任監督民選官員,不讓其與中共合作、滲透台灣,讓台灣在步步驚險的國際情勢中,能夠做出符合民主、法治與人權的選擇。(本文摘自Tiffany Tsai 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