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誠專欄:川普關稅的理論依據是什麼(美中貿易戰12之2)
川普的關稅政策具有相當的理論背景。翻攝自川普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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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國誠專欄:川普關稅的理論依據是什麼(美中貿易戰12之2)

2025/05/03 07:30:00

宋國誠/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中國問題與國際戰略學家,《宋國誠觀點》YT頻道主持人
許多人認為,川普的關稅政策具有過度的隨意性與粗暴性,充滿了川普個人英雄主義和商業交易性質。實際上,川普的關稅政策具有相當的理論背景,是對美國20年來產業流失、財富外流與貿易赤字的扭轉與矯治,是美國既現實又緊迫的危機管理;用川普的語言來說,由於世界各國都在吃美國豆腐、搭美國便車、占美國便宜,這種使美國成為「全球貿易冤大頭」的困局,必須儘快改善。
川普的關稅政策,主要來自四個經濟思想,一個是本系列第一回合所提到的「中國衝擊論」(於此不再贅述),二是美國前貿易代表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的「貿易平衡論」,三是現任白宮貿易顧問彼德.納瓦羅(Peter Navarro)的「中國致命論」,四是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史蒂芬.米蘭(Stephen Miran)的「美國復興論」(「米蘭報告」-一種分級、分段的貿易安全一體論)。

二、萊特希澤的「貿易平衡論」

依據美國前貿易代表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觀點,美國不僅不應採取自由貿易和全球化的立場,而且應該以「美國本位/單邊保護主義」的立場,通過全球貿易體制的拆解與重建,達到公平與均衡的新貿易體制。在此前提下,美國不僅有理由打關稅,而且必須打關稅。
萊特希澤主要有3個觀點:
1、全球化貿易體系(也就是以WTO為框架的自由貿易體系),對美國來說是失敗的,也是致命的;20-30年來,它使美國高達20兆美元的財富流失海外,而且淘空了作為美國國力基礎的製造業。萊特希澤認為,以自由主義為框架的WTO體制,給美國造成四大災難性後果:巨量財富轉移、經濟增長放緩、技術落後、貧窮與短命(美國是G7國家中唯一預期壽命低於80歲的國家)。換言之,要拯救美國,就必須放棄WTO體制。
萊特希澤以美國「淨國際投資」的變化為例,衡量的方法是所有美國人在全球擁有的資產與全世界在美國擁有的資產之差,這個數字現在已經達到負(-)26兆美元,而20年前這個數字大約是負(-)3兆美元。20年來間,美國已將大約20兆美元的國家財富轉移到海外,換言之,美國人越來越貧窮,美國經濟也越來越不可持續。
2、萊特希澤一再強調製造業對美國經濟的重要性。他反對所謂「美國創新、外國製造」的觀點,因為所有的創新都「原生」於製造業之上,沒有製造就不可能有創新。萊特希澤認為,由於美國製造業的空洞化,美國已經失去產業自主與技術創新的領先能力。萊特希澤指出,美國發明個人電腦,但美國如今已不生產電腦,而且沒有一台電腦不是用外國零件組裝的。美國發明了半導體,但美國當前的產量只占全球總量的8%。美國曾經主導稀土元素、太陽能板、核能…….等等,但時至今日,美國不僅失去了這些領域的領先地位,甚至根本失去了競爭力。
萊特希澤認為,沒有製造業的回流,就不可能有技術領先條件下的美國再次偉大。他依據「澳洲戰略政策研究所」對64項關鍵技術的追蹤調查,美國在這64項中有57項落後於中國,而在15年前,美國只落後3項。換言之,沒有製造業的支撐,美國已經處於技術落後的狀態。
3、萊特希澤也反駁貿易壁壘會帶來通脹的觀點,他認為以個別產業的物價上漲來推論全國性、系統性的通貨膨脹,是荒唐和錯誤的。襯衫貴了,而褲子便宜了,這不是通脹,而是價格調整。他認為,川普的經濟政策不只是關稅,還包括減稅、削減支出、放鬆管制、增加能源供應等在內的「組合工具包」。這些組合政策不會產生嚴重的通貨膨脹。他以中國為例,中國是貿易壁壘最多的國家,但是中國沒有通脹,反而出現通縮。
4、萊特希澤的結論是:長期的貿易逆差是美國長期的病灶。這種惡兆來自於美國華爾街的資本掮客與跨國企業合謀的「假自由市場」,以及僅僅為跨國資本服務但卻徹底犧牲美國勞工的「超全球化」(hyper-globalization)。美國哈佛大學學者丹尼.羅德里克(Dani Rodrik)把中國和其他新興國家全面進入貿易和投資系統稱作「超全球化」,這是一種對「中國衝擊」更為嚴重的描述與概括。這種「超全球化」已使美國處於「經濟緊急狀態」且動搖國本。因此,萊特希澤認為,美國必須進入「重建產業主權的備戰狀態」,從自由貿易轉向平衡貿易,而關稅是達成平衡貿易最有效、最靈活的手段。換言之,關稅一方面能解決財政赤字與國債負擔,一方面能重建美國「世界規則制定者」的地位。
20250501川普關稅戰之二
萊特希澤認為,沒有製造業的回流,就不可能有技術領先條件下的美國再次偉大。東方IC
萊特希澤的觀點影響了川普,包括打破自由貿易體制給予美國「不自由」的貿易枷鎖,誘逼出走的製造業回歸美國,以及利用關稅索回流失海外的美國財富。於是,川普毅然採取以關稅遏制貿易逆差的強硬手段。

三、彼德.納瓦羅的「中國致命論」

曾任美國加州大學爾灣分校經濟學教授,現任白宮首席貿易顧問彼德.納瓦羅(Peter Navarro)是美國對中貿易「鷹派中的鷹派」,也是川普「死忠派」的支持者。他的3本代表作:2011年的《致命中國》(Death by China),2018年的《美中開戰的起點》(Crouching Tiger: What China’s Militarism Means for the World),以及2022年的《奪回川普的美國》(Taking Back Trump’s America),始終貫穿著美國必須在貿易上乃至軍事上「死槓」中國的觀點。
納瓦羅的觀點主要有幾個方面:
1、不公平的貿易體系正在榨取美國的利益,而川普的關稅政策旨在修復崩壞的貿易體系。最近,納瓦羅投書《金融時報》指出:美國從1976年就開始出現貿易逆差,直到2024年,美國光是在貨品貿易累積的逆差就超過20兆美元,相當於美國2024年整年GDP的六成以上。這麼龐大的貿易逆差,代表美國的財富持續不斷流入外國,讓外國逐漸掌握大量的美國農地、房產、科技公司,甚至部分糧食的供應都被外國勢力所控制,嚴重影響到美國的經濟自主性。
2、不公平的WTO體制。納瓦羅認為,造成這種一面倒的貿易現象,主要原因之一就是WTO所訂立的「最惠國待遇」(MFN)規則。這項規則規定,只要一個會員國給予其中任何國家最低的關稅優惠,就自動適用於所有其他會員國。但是,很多國家寧願維持偏高的關稅水準,根本不想與美國單獨協商更公平、更合理的貿易條件,最終導致美國長期吃虧。換言之,儘管WTO覆蓋全世界,但無數國家還是採取關稅壁壘,公然掠奪美國的利益。
3、必須破除「非關稅詐欺」。納瓦羅指出,外國(中國是最大的「黑手」)除了使用關稅之外,還利用許多非關稅手段來壓制美國產品的出口。中國透過操縱匯率、扭曲增值稅制度、傾銷產品、提供不公平的出口補貼,竊取智慧財產權、設置歧視性的產品標準、設定進口配額或禁令,來提高自家產品進入美國市場的競爭力,並且刻意阻擋美國商品進入中國的國內市場。
儘管納瓦羅長期引來批評的聲浪和同事的排擠,但納瓦羅的觀點深獲川普認可;川普經常以「我的彼德」(my Peter)稱之,因為納瓦羅因為支持川普而拒絕2021年1月6日「國會大廈襲擊事件」出席作證,被以「藐視國會罪」入獄4個月。至今納瓦羅已為川普起草了十多項行政命令,其中許多已由川普簽署執行。

四、史蒂芬.米蘭的「美國復興論」(米蘭報告)

現任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CEA)主席史蒂芬.米蘭(Stephen Miran),這位年僅41歲就已禿頭的白面書生,是一位直接影響川普關稅政策的靈魂人物。2024年11月(川普當選之前),他發表了一份報告:《重構全球貿易體系使用者指南》(A User’s Guide to Restructuring the Global Trading System)(一般簡稱「米蘭報告」),該報告主張「先關稅,後匯率,再安全」的階段性策略,通過重構全球貿易和金融體系,實現美國的強大與復興;可以將米蘭的觀點統稱為「美國復興論」。
「米蘭報告」不僅是川普貿易戰略構圖的藍本,而且還提供了具體的可操作性。他包括:
1、階段性:像2018-2019年(川普1.0)那樣,逐步提高關稅,即使是一次性提高,也可採取伸縮進退的彈性原則。
2、調適性:明確公布整體關稅調整計畫,減少不確定性。例如,可以宣佈每月提高2%的關稅,直到達到目標水準,讓企業有時間進行供應鏈調整。這就是為什麼川普會採取初次高檔的「對等關稅」,而後暫緩實施並查看各方反應和產業調適,最後通過雙邊談判設定不同國家關稅水平的原因。
3、分級性:對不同國家和不同產品實施差別關稅,並根據他們的貿易和安全政策進行動態調整。
4、安全性:將關稅與國家安全掛勾,例如,對不履行防務義務或支持美國敵人的國家徵收更高的關稅,對於配合美國關稅的國家則給予特殊豁免。
米蘭的結論是,徵收關稅不僅強化美國的財政體質,而且是解決貿易壁壘、貨幣操縱、傾銷和補貼等不公平貿易行為的遏制手段,從而為美國企業創造更公平的競爭環境,實現美國的再次復興。

五、誰說川普不能打關稅?「後-超全球化」的新貿易主張

以上四個理論:中國衝擊論、貿易平衡論、中國致命論、美國復興論,塑造了川普關稅政策的大棋盤。
若由此延伸,我認為川普並不是在打關稅,而是要「打破關稅」,也就是打破全球關稅壁壘、打破全球市場障礙、打破不公平貿易體系,實現真正充分競爭,真正市場開放的「全球新貿易體系」、換言之,川普旨在「打破假全球化」、「打破假WTO」,實現真正的全球化與公平的WTO。我的理由有三:
1、自WTO成立以來的所謂「全球化」,其實是「假全球化」;這是因為世界各國都假藉全球化之名,進行「利己損人」的貿易政策,因而是一種「害死美國的全球化」。換言之,WTO實行的是一種「雙重標準」的自由貿易:自家對美國祭出高額關稅,同時又反對美國對自家打關稅。換言之,對全球經濟而言,「超全球化」已經走入尾聲,單純依賴市場自由流動已無法解決所有問題,未來的經濟政策需要在促進全球貿易的同時,考慮到更廣泛的社會和經濟影響。川普的關稅政策正是一種「後-超全球化」(post hyper-globalization)的新貿易主張。
2、美國的自由派一向財大氣粗地認為,只要美國對全世界開放,包括開放市場、低關稅、給予貿易最惠國待遇等等,世界也會對美國開放。恰恰相反,世界各國「得了美國的便宜還賣乖」。所謂「最惠國待遇」其實是對美國「最不優惠的待遇」。
3、根據川普政府的計算,中國目前對美國商品的平均關稅約為67%,美國有什麼理由不能對中國打64%的關稅?再以歐盟為例,歐盟的加權平均關稅為2.7%,雖然僅僅略高於美國的2.2%,但是在汽車進口方面,歐盟對美國汽車的進口關稅為10%,大幅超出美國對歐洲汽車課徵的2.5%。換言之,美國其實才是全球化與自由貿易的受害者,而這些被美國打對等關稅的國家則是「加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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