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誠專欄：美中倫敦貿易會談的深水暗流（美中貿易戰12之8）

美中倫敦貿易會談，看似和風細雨、賓主盡歡，實則暗潮洶湧、各懷鬼胎。會談宣稱獲得「框架協議」，也就是回歸美中日納瓦會談90天暫緩期，以及在「川習通話共識」上繼續商談。對此，川普坦承，中國很難談判！實際上，中共從不談判，只有鬥爭。倫敦會談只是一場籌碼摸底和戰略刺探的間諜會談。

會談結果簡易來說就是晶片換稀土，或者說以妥協換讓步：美國暫緩對中國（低階晶片）的禁令並恢復中國學生赴美簽證；中國則恢復對美國的稀土供應以緩和雙方緊張情勢。會談之後，雙方無不好話說盡、自吹自擂。實際上，美中之間相互深謀遠慮，門前握手、背後交戰。我把這種在良言美語掩蓋下的背後交戰，稱之為「雖然－但是－並未」的博弈邏輯。

雖然－美方要求中國擴大採購美國農產品（大豆、玉米）與能源（天然氣），並獲得中國原則同意（別忘了在第一階段貿易談判之後，中國背棄了這一承諾），但是－美國依然維持半導體、AI晶片對中國的出口管制，特別是限制華為、中芯國際等中國科技巨頭的競爭力，並未－放棄對中國的科技圍堵戰略；雖然美國降低了關稅（從145%到55%）以換取中國放鬆稀土的出口管制，但是－美國依然保留電動車、鋼鋁和其他戰略領域的高關稅，並未在關稅問題上對中國作出實質讓步。

雖然－中國承諾放鬆對美國稀土和磁鐵的出口管制（一次許可，期限只有6個月），但是－這只是一時放鬆，並非永久豁免，中國繼續堅持擁有稀土出口自主權；雖然－中國獲得美國允許中國學生赴美留學的承諾，但是－這只是美國餵食中國的「一碟小菜」，並未－迫使美國大幅取消對中國的單邊制裁。

稀土是中國（可能是唯一）的戰略籌碼，因為中國（至少暫時）擁有「稀土霸權」的地位，包括擁有世界儲量34%，全球市場占有率60%，以及稀土提煉技術壟斷率90%，涉及到從電動汽車、消費性電子產品到戰鬥機的廣泛運用。但稀土既然是一張王牌，就不可亂打，更不可傾囊相授。換言之，延長並增加稀土的戰略效應，通過少量放行、限期核可的行政手段，甚至通過要求申請廠商提供生產細節和客戶名單等等敏感資料，一方面進行知識竊取，一方面實現更大範圍的可持續性戰略遏制，這是中國「打稀土牌」的個中奧秘。

不要讓貿易戰演變至美中「脫鉤」，試圖在談判中解除美國對中國的晶片制裁，是中國對美談判的最高目標。換言之，中國的戰略是「掛勾」而不是「鬆綁」。所謂「放鬆稀土管制」，絕非以妥協換取美國的讓步，正好相反，而是以減壓或舒緩的方式，讓美國繼續依賴中國的稀土，以使美國陷入「繼續依賴，不要替代」的暖窩之中。換言之，中國放鬆稀土管制是一種「假妥協」，因為中國深知，即使中國擁有稀土霸權地位，這種地位最多也只能維持5-10年，而中國圖謀的是「長期霸權」，一旦美國取得稀土替代鏈並對中國進行「稀土斷鉤」，中國的稀土霸權就會一蹶不振。

這就是「相互依賴的武器化」（weaponization of interdependence）。在國際政治上，一般認為國家之間相互依賴（利害相關性）可以避免戰爭，實際上，「相互不依賴」更容易導致衝突，這就是歷史上因為嚴重的貿易壁壘而導致戰爭的原因之一。從中國的長遠觀點來看，只要繼續讓美國無法「捱受」沒有中國製造的痛苦並繼續享用中國的市場與貨品，中國就可以運用這種「中國依賴」牽制美國。換言之，談判的最高藝術不只是增加自己的籌碼，更要減少對方的籌碼；中國正是利用少量放鬆稀土管制並維持美國對中國的依賴，來減少美國對中國的戰略籌碼。

所謂「框架協議」實際上是一項「耗時框架」，它排除、隔離了美國對中共貿易惡行的核心指控，包括不公平的財政補貼、低價傾銷、強制性技術移轉以及對美國企業的歧視性待遇等等。但中國採取的是「繞圈子」策略，在談判中轉移焦點、閃避核心、細節干擾、一談再談等等，讓美中貿易的癥結問題原地踏步或回到原點。這是一種「去議題化」策略，拖延時間、爭取轉圜、消耗對手。中國不吝於扮演一隻快跑又善躲的老鼠，和美國玩起曠日廢時的「貓捉老鼠遊戲」（cat-and-mouse game），讓美國自以為主控賽場，實則一無所獲。

框架協議是否落實，還要等到雙方元首批准。人們應該沒有忘記，在川普1.0時期，當中國談判代表劉鶴（也是當時的國務院副總理），把協議備忘錄帶回北京面報習近平時，竟被習近平拍桌推翻！同樣，這次習近平也許不會拍桌，但可以擱置或緩批。如此一來，美國只好乾巴巴等待習近平心情特好或心血來潮之時，批個「可」字！

但是美國也不是省油的燈。如果中國採取的策略是「軟迂迴」，美國則是「硬對撞」。

面對中共這種「不可信的對手」（unreliable opponent），美國只好堅守底線：高關稅。如果中國在稀土問題上對美國「欲擒故縱」，美國則採取「小步退讓」的手段，把糖果當蛋糕。美國對中國的回報是低價的，例如放手低端晶片、允許中國學生赴美就讀，但依然緊扣高端晶片，繼續維持對中國晶片巨頭的制裁，以及高達55%的關稅。美國就像一隻扒在河馬背後的雄獅，無論河馬如何使力掙脫，美國就是緊咬不放！

美國商務部近日宣布，要求乙烷出口商必須申請出口許可證，藉此加強乙烷對中國的出口管制，儘管美國在倫敦框架協議批准之後考慮放寬。美國是全球最大的乙烷生產國，而中國則是最大消費國，中國對乙烷需求幾乎全部仰賴美國，儘管中國可以使用「石腦油」（Naphtha）作為取代，但效率很差。乙烷（ethane）是化工產業的基礎原料，乙烷轉化為乙烯（ethylene），是製造各式塑膠產品難以取代的要素。換言之，美國的「硬對撞」就是：你禁我稀土，我封你乙烷！這將導致中國原本就獲利有限的塑膠產業面臨停產或關廠的噩運。

依據知名的能源分析公司Kpler的數據顯示，近10年來，中國對美國液化石油氣（LPG）和乙烷的進口量成長超過10倍。2024 年中國每日進口的140 萬桶乙烷與液化石油氣中，美國供應量占了62%。換言之，美國和中國一樣善用「相互依賴的武器化」，因為當今世界沒有一個國家可以不使用塑膠。

不只是乙烷，美國還利用核能技術的優勢，加大勒緊中國的技術咽喉。就在倫敦會談之前，美國就開始針對「具有戰略意義的出口項目」進行全面審查，並決定暫停部分核電設備對中國的出口許可，這將大面積影響中國核電廠的運作與營運，甚至使中國核電廠處於半停工狀態。

時至今日，美中的貿易大戰已經從貿易逆差上升到高端較量，直入戰略資源的對抗。美中貿易談判不談尚好，越談越緊繃，再談更擴大，雙方已從一般性產業競爭上升至戰略資源的深水對抗。正如我先前所言，美中貿易大戰休兵但未停火。歷來，強權博弈只有悲劇，沒有善局；因為在強權之間，只有利益，沒有互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