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誠專欄：美中關稅休兵不停火（美中貿易戰12之7）

我曾經說過，今年5月12日之後，美中貿易摩擦從「關稅戰」進入「談判戰」－以關稅高低進行「溝通/博弈」的談判。但暫緩關稅90天還不到30天，美中之間的互控和叫罵並未停歇，雙方實際上是「邊談邊戰」；換言之，雙方雖然約定90天的關稅緩和期，但是休兵並未停火。如果「90天談判」宣告破裂，美中就會進入「供應鏈戰爭」，也就是以「稀缺性資源的武器化」，來實施「超貿易對抗」。現在，所有的問題都歸結為：誰先違約？「日內瓦約定」會不會破裂？以及緊接而來的資源戰爭。

在《日內瓦聯合聲明》公布兩天之後，中國在5月14日宣布，暫緩對28家美國實體實施「稀土及軍民兩用技術」的出口限制，看起來是中國釋出極大善意。不料在同一天，美國商務部就發出全球禁用華為AI晶片的「監管指令」，指出：「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使用華為的「昇騰」(Ascend)AI晶片，都是違反美國規定」。此令一出，等於是向華為發出「全球追殺令」。隨後，美國商務部5月30日宣布，禁止美國和歐洲廠商，在未取得「出口許可(export license)之前，停止銷售「電子設計自動化軟體」(EDA)給中國，隨後，川普政府禁止向中國出口用來搭配中國C919商用飛機的發動機技術和零件，最後川普總結是：中國違反協議，並說「好人不好當」，暗示將進一步升高貿易制裁措施。看起來是美國先發制人。

實際上，在日內瓦會談中，中共承諾解除「非關稅壁壘」，也承諾取銷對美國28家廠商的稀土禁令，這不僅「白紙黑字」寫在《聯和聲明》中，而且是美國同意降低關稅的前提。相對的，美國並沒有在《聯合聲明》中承諾解除對中共的晶片制裁；換言之，美國似乎認為「關稅歸關稅，制裁歸制裁」。所以，這之間到底誰違約，就看大家認為美國比較可信？還是中國比較可信？

中國一旦祭出稀土禁令，美國立刻感到頭痛！長期以來，美國對未來世界已經進入資源戰戰爭的預警和應對明顯不足。短期來看，中國的稀土戰略正試圖勒緊美國的脖子，我稱之為「除根戰術」。

所謂「除根」，是指中國刨除美國工業的基礎根基，那就是稀土，一種取代了石油之後的地緣武器。

「美中經濟與安全審查委員會」(USCC)6月5日在國會舉行題為「精心設計的主導地位：中國衝擊2.0及供應鏈瓶頸侵蝕美國安全」的聽證會。共同主席利蘭德．米勒(Leland Miller)提出嚴肅警告：「當今美國面臨的一個現實是，經濟健康和國防工業基礎的韌性，依賴於經由中國的關鍵供應鏈，而這些供應鏈又受到中國共產黨的掣肘」。在這一番拖拉隱晦的言詞中，只有一句話：美國過度依賴中國的「軍經供應鏈」。

美國經常把問題歸結為「中國產能過剩帶來的供應鏈風險」，但是在我看來，根本原因在於缺乏對中國資源戰略的認知與警惕。

中國對美作戰的武器，絕不止於航母或飛彈，而是廣義而靈活的超限戰，一種「只要能夠打敗敵人，一切手段都可用」的戰略思維。在美中貿易衝突中，中國從未言明要打資源戰，而是以「國際通行作法」為辯護。中國採取的是「打擦邊球」，也就是邊緣戰略。

在戰會關稅90天之後，中國就是利用「拖延申請稀土許口行政審批」的手段，繼續對美國採取稀土管制，表面上講「解禁」，實際上是「暗槓」，口語上這叫作「奧步」，戰略上稱為「戰術迂迴」。這顯示中共從來就不是心甘情願的接受美國的貿易條件，也顯露中國在談判上慣用的「第三隻手」。這種「拖延戰術」表明了中共就是要威脅、癱瘓美國的「軍工供應鏈」。

一位中國學者(代表官方發言)表示：「中美達成休戰之際，美國仍不斷加強對華半導體管制，中國不可能一味忍讓，限制稀土出口，正是面對美國對華全面戰略打壓的有力反制」。所以，中共有沒有違約，他們自己給出了答案！這也是美國貿易代表格里爾(Jamieson Lee Greer)所指控的：「我們尚未看到某些關鍵礦物按照約定流向美國」。他直言：「中國繼續拖延限制類似於關鍵礦物和稀土磁鐵等」。

中國的另一種策略稱之為「涓滴策略」。中共並不承認違背《聯合聲明》以及關於施展稀土禁令的指控，但採取「少量審批、局部釋放、滴水漫流、且戰且走」等方式，以「沙漠滴水」的角色「吊足」世界急需的稀土胃口，讓美國陷入「有水解不了渴」的狀態，試圖在一種慢性凌遲之下逼迫美國讓步。對此，美國至今也無可奈何！

擺在美國眼前最急迫的問題，就是如何尋找新的稀土供應鏈，包括尋求已恢復生產的澳洲萊納斯(Lynas Corporation)，以及評估格陵蘭、烏克蘭、剛果等地的稀土礦產潛力，甚至推進在國際水域進行深海開採的長期計劃，以保障未來戰略物資供應。但，這一切的嘗試都叫緩不濟急；對於陷入燃眉之急，面對因為稀土磁鐵庫存所剩不多的美國汽車產商來說，「替代」一詞意味著「停產」，也就是停工或關廠。

為了儘速解決貿易爭端，6月5日川普與習近平進行了所謂「元首通話」。但是這場川習通話，完全可以忽略不予理會(skip)，因為內容空洞、了無新意。所以又是一次各自表述、各說各話的say hello，根本沒有觸及核心的關稅問題。這通電話，通了也是白通！

依據《央視》的報導，習近平在通話中提出兩個籲求，一是希望美國取消對中國的「消極措施」。什麼是「消極措施」？明明是關稅問題，卻又欲蓋彌彰，顧左右而言他；這種「既要面子，又要裡子」的話術技巧，充分顯示習近平的狡桀(狡滑又桀傲不遜)和別有算計。

另一個籲求是習近平希望不要因為台獨問題而使美中兩國兵戎相向。對照美國白宮的版本，美國對台灣(包括台獨)根本隻字未提。這又是中共慣用的「文字偷渡」和「無良竄改」，把自己想說的話硬塞進川普的嘴巴！

實際上，《央視》正是利用一種「論述情境」(discursive situation)－以特別設計的表達方式來塑造讀者的認知模式，把川普描寫成一個糊塗、軟弱的老番頭，擺明了在「辱川」；而在羞辱了川普之後再來「耀華」，把自己描繪成言出必行的正義達人，說穿了就是「自嗨」。真以為天下沒有「能人」，根本不吃你中國這一套。

中國採取的另一個戰略是一種「欺矇戰略」(stunning Strategy)，以「欺騙性」的良言美句來「矇昏」美國，也就是打假球。一方面說願意和美國對話合作，一方面又違背「日內瓦聯合聲明」，繼續對美國實施稀土禁令，這就是典型的黑白兩手策略。

談判一詞，在美中之間的涵義截然不同。美國尋求「問題解決」（problems solving)－「面子放一旁，裡子擺中間」；中國則是「戰勝對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美國用談判化解分歧，中國用談判「騙贏」對方。

但是，習近平至少願意接起川普的電話，表示美國的對中關稅已經讓中國經濟無法承受。歷史上證明，只有在處於劣勢之下，中共才會跟你談判，等他實力轉強之後，他才懶得跟你談判！川普小心！不要只會商業談判，不懂政治談判。

實際上，自2018年(美中第一階段貿易談判)以來，美中貿易談判一直限於「啟動－僵持－暫緩－再啟動－再僵持」的循環局面，對於通過談判解決美中貿易爭端，可以說一事無成。看來，這次也將重蹈覆轍。

過去我也說過，日內瓦會談只是一種「臨時性約定」，不是協議，而這種約定由於缺乏互信而非常脆弱，隨時可能破裂，甚至可能已經破裂。在這90天之內，雙方都在進行「卡脖子」。它反映一個最根本的事實：只要美中之間「結構性對抗」的本質沒有改變，不僅在貿易領域，美中之間在任何領域都不可能通過「談判」來改善關係。甚至是越談越僵，越談越沒有共識！歷史上，凡是跟中共談判的都是吃虧上當！

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數饅頭」，等90天過後，美中再重回關稅大戰。（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