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永添／軍事研究者
俄烏戰爭爆發後，當時的美國總統拜登接受專訪，重申如果中國入侵台灣，美國將會介入。主持人特別追問，介入的意思是指會派遣美國士兵參戰嗎？而拜登總統也給了肯定的答覆。這段訪談內容清楚說明了，美國介入區域衝突時，最敏感的議題就是派兵參戰，因為這會造成美國士兵死傷，是個困難的決定。雖然美國的海、空軍，擁有壓倒性的優勢，較少出現戰損，但如果進入到地面作戰，就很容易出現死傷。這就是為什麼美國介入科索沃戰事，攻擊胡塞武裝組織時，都只出動海、空軍進行轟炸，卻不願意派遣地面部隊。畢竟美國在越戰與阿富汗戰爭中的慘痛教訓，殷鑑不遠，美軍其實在多數戰役中都取得勝利，只是美國士兵死傷的畫面，不斷傳回美國國內，導致反戰情緒蔓延，最後逼使美國政府草草結束戰事，讓這兩場戰爭以失敗收場。
無人機不用擔心死傷
然而台海的作戰環境非常特殊，兩岸中間隔著台灣海峽，平均寬度數倍於英吉利海峽，因此穿越海峽進行兩棲登陸的難度更高。二戰時以美國為首的盟軍，是在取得英吉利海峽的制空權與制海權以後，才能安全渡海，成功登陸諾曼地。所以中國如果無法完全掌握台灣海峽的制空權與制海權，將很難將大批部隊送上台灣的灘頭，展開地面作戰。這代表中國除非展開突襲，成功進行斬首戰，在極短時間內逼使台灣投降，否則就要先打完空戰與海戰，徹底控制整個台灣海峽，或最少能維持一條安全的走道，才能進一步展開登陸戰。這讓美國只要協助台灣打贏空戰與海戰，或最少保持平手，就能挫敗中國的攻台計畫。過去執行這種嚇阻任務的，是美國海軍的航空母艦打擊群，但隨著無人載具的時代來臨，未來很有可能會是大量的無人機與無人艦艇。
這就是美軍提出地獄景象（Hellscape）戰術的原因，打算以大量的無人機與無人艦艇，在台灣海峽阻止中國的入侵部隊，而複製者（Replicator）計畫則是用來大量生產這些無人機與無人艦艇的方法。如此一來美國就不必派遣大量士兵，跨海參與台海戰事，也不會有任何的死傷畫面傳回美國。其次是美國在無人載具的發展上，持領先的地位，各種軍用無人機、無人艦艇、無人潛艇已陸續服役，擁有絕對的優勢。再配合原本就較佔上風的美國海、空軍戰力，的確有能力封鎖台灣海峽，在不派遣大量部隊的前提下，阻止解放軍成功渡海。甚至當中國已成功發動突襲戰，將部隊快速送上台灣本島時，只要美國的無人機與無人艦艇，能協助台灣守軍，切斷解放軍的海上補給，也能讓已登島的解放軍，在缺乏後勤支援下逐漸失去戰力，扭轉不利的戰局。
只是無人機、無人艦艇不會造成死傷的優點，卻很容易讓雙方爆發武裝衝突的門檻降低。原因在於一般的戰機失事，飛行員失蹤，常常會變成重大新聞，因為接下來的搜救，家屬的焦急悲痛，都會成為報導焦點。但是無人機失事時，只會有一則小消息，畢竟只是裝備的損失，只要再採購或生產一架，就能彌補，毫無新聞性可言。伊朗就曾經多次擊落美國的無人機，但並未使兩國的緊張關係進一步升級，因為不涉及人員的損失。如果伊朗擊落的是有飛行員操控的偵察機，導致飛行員死傷，美國就必需要做出經濟制裁或武力報復。這樣的情況也已出現在世界各地的武裝衝突中，由於大家都開始使用無人機，不必擔心人員死傷造成情勢惡化，無疑鼓勵衝突雙方，採取更積極或更危險的戰術，導致擦槍走火的可能性大增，間接讓情勢變的更容易失控。
用無人機挑戰台灣24海浬鄰接區
就以目前中國侵擾台灣防空識別區的情況為例，解放軍已不斷利用無人機的航程優勢，繞行台灣本島，製造圍困台灣的情勢。未來很有可能也會利用無人機或無人艦艇，來挑戰台灣的24海浬鄰接區，先以打擦邊球的方式，故意掠過邊緣或短時間停留，來試探國軍的底線。若國軍選擇先開火示警，由於是無人機或無人艦艇，中國可以置之不理。一旦國軍選擇不擊落，避免升高情勢，中國就成功突破台灣24海浬防線，若國軍直接擊落，中國可率先指控台灣挑釁。由於無人機或無人船艇上沒有人員，事件可大可小，取決於中國的政治需求。這樣的情況在金門已發生過一次，中國的小型無人機飛入國軍營區上空，拍攝我方士兵，由於一時反應不及，讓台灣在宣傳戰中處於下風。未來同樣的招數，很可能會在台灣本島上演，必需早日思考因應之道。
甚至中國會採取更隱蔽、更難以防範的戰術，如利用在台灣周邊海域徘徊的中方漁船或權宜輪，施放小型無人機，侵擾距離海岸線較近的軍事基地，如新竹空軍基地，就距離海岸只有數公里遠。中國能藉此取得空拍影像，證明中國的無人機能自由進出台灣本島，如入無人之境，這將嚴重打擊國軍士氣，甚至引起社會的恐慌。這種戰術看來頗為大膽，但技術難度並不高，中方漁船靠近澎湖或台灣本島作業的情況，早就屢見不鮮，比如近來一艘中國遊輪鼓浪嶼號，不斷故意關閉船舶自動識別系統（AIS），靠近到距離墾丁只有1海浬的地方，已可執行這樣的任務。過去關島也曾發生多起不明無人機，窺探美軍基地的事件，當時都剛好有中國籍船隻，在關島附近海域活動。然而美軍在進行調查以後，也無法確定這些無人機的真正來源，難以進行反制。
這種不易識別無人載具真正來源的特性，一定會成為未來戰場上的新難題，畢竟無人載具是由遠端遙控，即便被捕獲，也無法俘擄士兵來確認國籍。如果故意要隱匿身份，塗去無人載具上的標誌，選用不易識別的民用產品，或不曾曝光過的機型，那就更難以確認來源。中國早就已經利用這種特點，以難以識別的水下滑翔機，侵入南海周邊國家，進行水文探測，未來擴大運用到黃海、東海或台灣海峽裡，絕對不令人意外。這種高度隱匿性，會使中國更肆無忌憚地進行各種灰區作戰，無形中讓兩岸爆發衝突的機率升高。因為難以識別的無人載具，不易判斷其真正意圖，很容易處理失當。當其中一方更加挑釁地使用這種新工具，而另一方又處於高度戒備下，一個不小心，會讓對峙變成武裝衝突，在缺乏直接溝通管道下，最後演變成無法收拾的事件。
不過對台灣來說，無人載具不易識別、難以得知背後真正操控者的特點，其實有利有弊。萬一台海真的不幸爆發大規模戰事，援助台灣的友邦，可以提供大量無人載具給台灣，但這些無人載具到底是由誰操作，外界很難證明。能讓不想直接介入戰事，卻又願意提供一己之力的友邦，有一個方法協助台灣禦敵。只是隨著台海局勢成為焦點，在這個區域有相關利益的國家，活動也日益頻繁。未來在台灣周邊活動的無人載具可能會越來越多，也不一定會全部知會台灣，導致國軍在識別上變的更為困難。就以美軍為例，近來已逐步將MQ-9死神（Reaper）無人機與MQ-4C人魚海神（Triton）無人機，前進部署到距離台灣不遠的沖繩。而澎湖的漁民，也曾發現疑似美軍的Saildrone Explorer無人艇在附近海域活動，很有可能在進行訓練任務或蒐集情報。
美軍在台海籌畫地獄景象戰術
雖然美國與台灣有緊密的軍事合作關係，但不代表美軍會將所有的行動細節知會台灣。一來美軍也擔心台灣內部的洩密問題，二來在川普政府上台後，美國逐步走向單邊主義，傾向以美國利益為優先，不再那麼重視多邊磋商。這除了已出現在經貿問題上，將來也可能擴展到軍事領域。而且隨著複製者計畫的推動，美軍在台海籌畫地獄景象戰術的腳步，一定會越來越快，免不了進行更多的情蒐與實地演練，已不能排除與中國爆發衝突的可能性。不論這是意外擦槍走火，還是中國方面故意挑釁，或是美軍加大情蒐強度而引起的紛爭，台灣都很有可能被捲入其中，難以置身事外。無人載具的特性會讓中國更積極運用一些危險戰術，當然美軍也會有一樣的傾向，甚至手法還更成熟。伊朗擊落美軍無人機的事件，同樣有可能發生在台海，國軍不可不慎。
此外無人載具的另一個特性，是長時間執行任務的能力。無人機與無人艦艇在不用考慮人員的生理限制後，能長時間滯空或出海，非常適合進行監控任務。中國近期不斷在演練封鎖台灣的戰術，希望能進一步對台灣施壓，不過大規模封鎖需要耗費極大的資源，同時容易引來國際干涉，因此中國未來有可能以大量的無人機與無人艦艇，搭配少數的解放軍艦艇與海警船，來嘗試半封鎖的戰術。無人機與無人艇艦雖然難以進行攔檢，但能騷擾或阻擋航行中的民用船舶，在完成識別工作後，選擇特定目標，通知海警船進行攔檢。這樣做的好處，是只要攔檢少數船舶，就能營造中國已全面封鎖台灣周邊海域的印象，既能節省資源，又能達到目標。台灣在思考如何反制中國封鎖時，一定要將中國的無人機與無人艦艇考慮在內，因為這已是無法避免的趨勢。
台灣近期雖然加快發展無人載具的腳步，設置無人機園區，並廣邀廠商公開測試無人艇的性能，但在無人載具的發展上，仍然遠遠落後。國造的騰雲二型與銳鳶二型無人機，因為性能比不上國外產品，軍方至今還未採購，外購的MQ-9無人機也還未到貨。而無人艇竟然是由陸軍主導建案，海軍對於無人艦艇或無人潛艇的發展，態度消極。而除了在硬體發展上落後，對於未來無人載具的戰術運用與對台海情勢的影響，也缺乏廣泛深入的研究。推演中國可能的攻台劇本時，仍然以傳統的作戰想定為主，忽略了中國不斷在大量研發與生產各式無人載具。同時也未能掌握，美國規劃以大量無人載具協助台灣防禦，背後的政治意涵。沒有思考過，國軍應該如何利用這樣的情勢，最大化美軍的助力。面對這場全新的軍事革命，台灣的準備依然遠遠不足的。
此次烏克蘭發動的蜘蛛網行動，先利用便宜的小型自殺無人機，藏匿在貨櫃的上方夾層中，再僱用不知情的俄羅斯司機，一直運送到俄羅斯內陸的多個空軍基地附近，成功發動偷襲，摧毀數十架俄羅斯的大型戰略轟炸機與空中預警機，重創俄羅斯的長程攻擊能力。這場令人難以置信的勝利，說明了幾件事，在無人機的時代，全新的戰術已跟過去的傳統作戰思維完全不同，如果還用陳舊的觀念來進行作戰準備，只會一敗塗地。敵軍很可能會利用無人機，進行意想不到的突襲或擾騷，令人防不勝防，而且成本很低，就算失敗也沒有關係，這會讓敵方更願意冒險，台灣必需多方思考，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然而，這場無人機滿天飛的俄烏戰爭，也再次證明了，小國只要能妥善運用這項新技術，也能以小搏大，扭轉戰局，是台灣非常值得學習的經驗。